具有建築和藝術史背景的英國藝術家傑瑞米.戴勒(Jeremy Deller,生於1966年)自稱「我不會描圖、畫畫或雕塑」(註1),而其題材和(往往散發園遊會般氛圍的)呈現方式乍看之下充滿俗常(vernacular)的性格,然深層而言,這是基於他採取的中介者(mediator)位置。精確地說,他游走在狹義的藝術實踐和廣泛的民間文化、次文化的邊界,以「混雜」為一貫特色─題材從搖滾樂到民間習俗,組成物從樂迷紀念品到汽車貼紙、手工藝品、...,不一而足。他的複合裝置、展覽或是集結、鋪排各色各樣的玩意兒,或是促成某些民間的或次文化的團體、個人進行特定的合作或活動。
1996年的〈在家〉(At Home)展(註2)有如重建搖滾樂迷的房間:重金屬音樂教父奧茲.奧斯朋(Ozzy Osbourne)的壁畫下寫著「存在主義者」(Existentialist),幻燈片呈現退伍軍人的歐洲勝利日(Victory in Europe Day)遊行及流行樂團「Take That」演唱會場外的樂迷...。這種並置次文化和特定社會團體或階層的做法還見於〈迷幻銅管〉(Acid Brass)(1997):請北英格蘭曼徹斯特(Manchester)的工廠銅管樂隊演奏迷幻浩室(Acid House)派的電子音樂。戴勒指出,二者「都是通俗的和流行的音樂形式,都很強,並向來在北英格蘭有大量的追隨者,或至今仍然如此。而且它們中間有一個聯繫,關於工會,關於圍繞在迷幻浩室及藥物文化及礦工罷工的媒體狂熱。所以它們確實在中間交集,關係到國內的動盪[...]」(註3)。實際上,「迷幻銅管」中的並置勾勒出從礦工罷工、工業化萎縮、私有化到晚近資本主義的轉變進路,由同樣圍繞著工人階級歷史的二種民間文化現象來體現。戴勒後來並將這二個領域個別的和交集的相關點和聯繫繪成圖表,成為〈世界史(The History of the World)1997-2004〉壁畫作品,呈現在他為2004年入圍透納獎(Turner Prize)所作的展覽入口,他並引用列寧的話「一切事物連接到其他一切事物」來總括其思考方式和藝術實踐(註4),這也說明了他的藝術實踐核心在於造成特定的「聯繫」。
藝評人克利斯托夫.基姆(Christophe Khim)在論及藝術裡的大眾文化之際,將之界定為「運用源出於大眾領域的文化符碼或生產型態的一套當代藝術實踐」,旨在「建立符碼之間的同等性(equivalence)或鴻溝」,這根本上從二個層面運作:形式層面上,其前提關乎這些符碼如何屬於某一特定範疇;物質層面上,其表徵在於藝術性的製作和特定型態的製作(尤其是工業的製作:重複、系列性、複製、...)之間的連結。他並注意到,晚近的論述也圍繞在大眾符碼和藝術符碼之間的缺乏區別,亦即二者的融合,導致了符碼以不分高低級別的方式流通。這某方面解決了現代在區分不同(如菁英 V.S大眾)文化之際蘊含的階級分野之難題。基姆繼而描述戴勒的藝術實踐:紀錄、說明、呈現出生產、再現和辨識(recognition)的種種型態,透過形成其歷史的物件和行為、行動和事件。他舉出〈歐格里夫抗爭事件〉(The Battle of Orgreave)(2001),其中的檔案資料在分散的現實之間發展出辯證式的連結,在諸時空之間建立對話式的關係。(註5)
基姆的評論貼切地反映了該作品的構成和內涵:〈歐格里夫抗爭事件〉影片圍繞在北英格蘭歐格里夫的重大罷工事件(1984至1985年),重新搬演衝突最激烈的一場示威;由麥克.菲基斯(Mike Figgis)執導、重演(re-enact)專家豪沃.吉爾斯(Howard Giles)指導,並找到親身經歷該事件的成員加入重演,穿插戲劇性的紀錄照、不同陣營和背景的當事人現身說法。戴勒在此遂扮演有如影片製作人的角色,並請當事人親身加入演出,且賦予一般而言不具發言權的角色(如工人家屬)以發言、評論的機會。重要地,這樣的組織方式一方面更動了既定的社會和政治體制的架構、分層和由此導致的權力關係;另一方面,深刻檢視之下,可以發現戴勒的處理方式並非顯然導向弱勢者那一方,而是在開放給邊緣族群表現的機會之際,同時對一歷史事件和社會發展所包含的複雜性予以抽絲剝繭,亦即基姆所謂的辯證式的連結、對話式的關係。這具體顯示在2004年台北雙年展中的〈歐格里夫抗爭事件〉之呈現:除了投映影片,展場入口處是重大罷工事件在英國的地理分布圖,沿牆標有罷工大事紀,搭配衣物、警察盾牌等物件,搭配相關照片和書籍,書籍觀點涵蓋右派到左派...。